围困俱乐部22.
神明说,苦难、情欲和爱恨,我样样都不渡。
BGM:《明年今日》
22.
飞机在气流层里穿行,透过狭小的窗舱,白色的云雾缭绕着,像极了另外一个世界。
李天泽直愣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抬手把百叶帘拉上,向空姐要了一杯白水,喝下去才平复刚刚胸腔里的堵塞感。
李天泽闭上眼睛,那个声音又来了,像围绕着庞大机体四处不散的云雾般回响在耳边。
“不要哭,哭了就不可爱了。”
……
李天泽烦躁的深呼吸了一下,有点抓狂的想,怎么会这么像呢。
李天泽已经极少再逼迫自己回忆原来的事,就像心上的一块旧疤,不去碰还隐隐作痛,若是非要去揭开那层血痂,换来的无非是一场泪流满面。
李天泽不去想,多半还是因为怕疼。
可今天那个声音的出现,又让他不得不在脑海中翻搅出那些他不愿再忆及的事。
那场大爆炸后,由于马嘉祺的失踪,嘉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恐慌。然而敖子逸手中的录音笔和张薇的证词,将李森周国生二人的阴谋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使嘉林得以停止财政上滞空的现状,又找到了新的投资源。
周静因为马嘉祺的离去而自动和男人解除了婚姻关系,父亲和舅舅的双双死去对她打击很大,在一番彻悟后,她选择了只身移民加拿大,永不再回这个令她沉痛的伤心地。
马嘉祺的葬礼举行后,嘉林群龙无首,敖子逸和敖老爷子曾帮过嘉林一把,在短时间内整理出了马嘉祺的股份权利,支撑着嘉林渡过一段动荡期。又过了大半年,有一家在海外的集团想将嘉林收购合并,提出了还算优越的条件,并保证其愿意保留国内马嘉祺的公司形式,也算是把枝叶都给留下了。敖家父子在商界本就不是本行,能扶持嘉林走一段路已是蒙着门儿硬撑,秉承着不能将马嘉祺的心血当儿戏,最终二人商议再三,还是答应了。
嘉林被收购后,Victoria便被调职出了本部,只身前往国外的新公司任职。小姑娘年岁虽不大,对马嘉祺却是忠心耿耿,男人出了事以后,一向训练有素的女孩在股东交接大会上还失态哭过一次,让人看着心酸。
……
回忆一幕幕接踵而至,像一帧祯错综复杂的幻灯片。李天泽缓慢睁开了眼睛,又拉开了乳白色的百叶窗。
阳光投射过层叠的云雾打在金属窗棱上,金色的光点如同浮动的金粉,将男孩柔顺的发丝渲染成柔和的金黄。
李天泽将脸缓缓转向那片温和耀眼的阳光,轻轻将眼睛阖上。牵动着长长的睫毛,男孩薄而脆弱的眼皮细微颤抖了两下。
——就算记忆鲜明,那些事情终究都已经离他很远了。
布拉格与祖国有着近七个小时的时差,李天泽下飞机时,机场上方的天空还是一片蒙蒙的鸽灰。
李天泽拖着拉杆箱快步行走在柏油路旁的红砖小路上,空气中涌动着清晨漂浮的水雾,混杂着这个国家良好的绿化植被散发出的清香,让人闻了胸腔舒畅。
当太阳完全露脸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时,李天泽已经被堵在去宾馆的路上有一会儿了。
车辆熙熙攘攘的排列在马路上,李天泽有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接近十点了,距张薇给他安排的宾馆入住时间还剩不到一个小时。
李天泽心里着急,眼下却也没有办法长出翅膀来飞到目的地,只好抱起手臂把头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闭目养神。
来接李天泽的司机是一个华裔男人,刚刚在堵车的功夫里已经顺着后视镜将男孩不耐的小表情浏览了个遍,禁不住笑了笑,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母语对身旁的李天泽说,“不要急,还有几天布拉格的节日就要到了,挤一挤是难免的。”
李天泽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一惊,睁了眼睛才发现自己所坐的车居然还是辆同胞车,他刚刚还以为司机是日本或马来西亚人,便没搭腔说话,这回听了男人的话,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中国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路宇。”男人对李天泽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
“路宇……”李天泽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随即开口说,“我是李天泽,你叫我天泽就好了。”说完这句,李天泽也冲男人回了一个温和的笑脸。
男孩的声音细细软软的,路宇听后不禁笑言,“你还在念书吧,看起来好小。”
李天泽听后哑然失笑,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夸自己年轻,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早就参加工作了,你这样说可是折煞了咱们祖国的花朵。”
“哈哈哈,我还真没看出来。”路宇听了李天泽的话后笑得很开心。大概是好久没有接待从祖国来的客人了,男孩熟悉的东方面孔和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令他感到十分亲切。
“对了,你刚刚说他们在过节,过什么节?”
李天泽将头偏过去,望向车窗外拥挤的盛况,疑惑地问。
路宇思考了一下,回答说,“我也不知道这个节日的名字具体是什么,类似于巴西的狂欢节。”
说完,路宇抬手拨动了一下车顶部悬挂着的一个小天使挂件,“这里的人都很信仰宗教,在他们心中,神是可以渡一切苦难的。传闻布拉格在千百年前是一个苦都,老百姓们生活困顿、民不聊生。后来,一位叫格拉的天使的降临了,他用歌声拯救了无数绝望中的人们,为布拉格人民带来了福音。”
“所以,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这位天使,对吗?”李天泽也抬起手拨动了一下那只天使风铃,神色温柔。
“没错,”路宇笑了笑,又开口道,“这是一个慢节奏的地方,一年到头也只有这几天热闹的很,人们唱歌跳舞开篝火晚会,你这次来算是赶上了。”
李天泽听后含笑点了点头,没再回应。
布拉格是捷克的首都,被称为是欧州大陆中心的“千城之城”,可这个城市却没有冰冷的钢铁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更多顶部连绵多变的哥特式建筑、圣洁小巧的白色大理石教堂、还有一双双在慢节奏生活中沉淀下来的纯净温和的眼睛。
李天泽浮躁的心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他将车窗摇开,饶有兴趣地望向马路对侧扯着行李箱的人,那些大多都是些和李天泽一样的游客,大概还没有体会到这个城市的精髓,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难掩的疲累。
忽然,李天泽的视线被一个冒着白烟的砖红色炉车吸引了。确切来说,是被那个炉车旁一个穿着及膝的白色风衣、脸上严严实实戴着帽子口罩的侧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挺拔的男人的侧影,即使只露出了半截高挺的鼻梁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李天泽也在一刹那便屏住了呼吸。
“路宇,那个炉子是卖什么的?”李天泽没将视线移开,眼睛依旧锁定着那个背影张口问道。
“什么炉子?”
路宇显然是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交通状况上,没听明白李天泽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李天泽着急,没忍住回过头去,对上路宇疑惑的视线后又赶紧将手指了过去。
仅是一会儿的功夫,李天泽眨眨眼睛。
红色外漆的车炉依旧袅袅冒着白烟,可炉子旁那个刚刚伫立着的高瘦身影已经不见了。
“啊,那个啊。”路宇看后见怪不怪地回道,“烤红薯听说过吧?那里卖的东西类似烤红薯,你在国内肯定吃过。”
烤红薯?
李天泽的心里咯噔一下。
……
不顾马路上汹涌的人潮和身后路宇错愕的阻拦,李天泽二话不说就扯开车门冲了出去。
眼前一排排经过的马车和人流将他晃得眼花缭乱,李天泽努力踮起脚尖寻找着刚刚那个身影,脑海里又循环不停的播放起那个清亮的声音。
“不要哭,哭了就不可爱了。”
……
李天泽被来来往往的人们注视着,他们大多都用好奇又善意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华裔男孩,可此刻的李天泽却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眼看到那个站在红薯炉前的身影时,心中会涌起那样奇特的一种熟悉感。不知是不是思念作祟,他竟把那个身影和脑海里那个循环不停播放着的声音联系在了一起。
这个念头开始在他的心中疯长,像一条难以挣脱的绿色藤蔓,紧紧锢住了李天泽的心。
忽然,李天泽的前方出现一阵骚乱,一辆运载着狂欢节装饰品的马车突然失控,戴着棕色马鞍的老马打着响鼻似是受了惊,任凭主人怎样拖拽也无动于衷,不受控地直直向李天泽的方向奔来。
人群中爆发出了女人和小孩的尖叫声,李天泽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迅速被一双手掰住肩膀大力拖走了。
后背即将接触到马路旁柔软的绿化草地上时,李天泽闭了闭眼睛。可谁知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李天泽竟然被一双大手拖住了,稳稳当当安置在了平坦的地方。
那双手的主人在李天泽安全后就要急匆匆的转身离开,却被慌里慌张抬起头的男孩拉住了胳膊。
李天泽仰着脸,看着那张被帽子和口罩遮挡住了大半的面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缓慢升腾起一阵雾气。
李天泽觉得如鲠在喉,费了好大力气把眼底潮湿着翻涌上来的眼泪生生逼下去。他将眼睛对上面前逆着光的男人那双黑色眼睛,艰难又迟缓地开口:
“嘉祺……是你吗?”
……
在李天泽问出这句话后,时间仿佛静止了。
马嘉祺站在布拉格初秋的街头,一条手臂被眼中带泪的男孩死死拽住不肯松手。
李天泽的指尖滚烫,隔着一层大衣布料,竟让他觉得胳膊处那一块皮肤被灼得生疼。
在男孩近乎乞怜的眼光下,男人的呼吸不可抑制的停顿了一下。接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I am not a Chinese.”
……
然后,他看见男孩眼底的那束光,猝然熄灭了。
说了这一句话后,马嘉祺几乎是逃一样将手臂从男孩的手里抽了出来,身子后退了几步,迈开长腿转身就走。
手陡然落空,李天泽还没从刚刚男人的声音里缓过神来。
"不要哭,哭了就不可爱了。"
"I am not a Chinese."
……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两条重合的音线在李天泽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马嘉祺——”
李天泽猛地瞪大了眼睛,从地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前追。可马嘉祺实在是跑得太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李天泽眼前的景象又变成了刚才那副花花绿绿的重复机械场面。
各色异国的面孔交织在一起,李天泽急切的寻着那双黑色的眼睛。
可没有用了,马嘉祺再一次逃跑了,再一次丢下了李天泽一个人,完完全全在他面前消失了。
李天泽几乎崩溃的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中央哭起来。他大声呼喊着马嘉祺的名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视线里铺天盖地天旋地转的陌生面孔让他感到绝望。
“马嘉祺,你在哪儿?马嘉祺——”
“马嘉祺……你见我一面好不好……你为什么不认我……”
李天泽像一个找不到了路的小孩,在人潮汹涌的马路中央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任凭泪水花了满脸。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认我。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要推开我。
……
在无数穿行的车流后,马嘉祺将身子抵在一根路灯后,一双黑色的眼睛灼热而潮湿。男孩每呼喊一次他的名字,他的眸色就更重一分。
直到最后,马嘉祺弓下腰,抬起手背猛地遮住了眼睛。
李天泽到达他要入住的酒店时,已快到了下午。这一路李天泽都没说话,茫然又麻木的睁着两只大眼睛,像失了心神的漂亮娃娃,看得路宇心里更很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开口问发生了什么,只好一言不发的开车。
李天泽刚刚在马路上的失态吓坏了路宇,对方坚持一定要将李天泽送入酒店才肯回去,李天泽也没拒绝,只是用沙哑的嗓子说了句"谢谢"。
李天泽入住的楼层是第十一层,路宇帮李天泽把行李箱搬进电梯箱,递给男孩一张房卡和一张名片,见男孩还六神无主的发着呆,有些拘谨的摸了摸鼻子,开口说:"天泽,这是我的名片,你在布拉格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李天泽的手里被塞进了两张卡片,终于有了知觉一般转了转有些浑浊的眼睛,回了一句"好。"
路宇见到李天泽这个样子实在是过意不去,挠了挠头发,开口说:"你现在状态太差了,要不我送你上去吧。"
李天泽虽然还在刚刚见到了马嘉祺的冲击中没缓过神来,可路宇这句话他还是听到了的。他抬头望了一眼面前大男孩诚恳又关切的表情,忽然警觉起来,淡淡地开口说: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李天泽忽然变得冷淡的态度让路宇有点受伤,又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只好笑了一下,干巴巴的说,"好吧……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嗯,谢谢。"李天泽淡淡应了一声,垂下眼睛没再作声。
电梯门快要关上那一刻,马嘉祺刚好走进酒店大厅,手里还捏着办理入住的手续卡。他先是一眼看到了李天泽,又看到了从电梯门里走出来的路宇,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马嘉祺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知道在那条繁华的大街上,当哭泣着的李天泽被一个男人拉回一辆车里后,他就鬼使神差的跟上了他们的车。
"小姐,刚刚那个男孩入住的房间号是多少?"马嘉祺走进前台,对酒店前台一个华裔的女孩问道。
"1104,先生。"女孩微笑着回应着眼前的这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帅气男人。
马嘉祺听后沉吟了一下,似是在斟酌什么为难的事般微微蹙眉。接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了咬牙,开口说:
"我要他的隔壁。"
透明装潢的电梯缓慢上升着,李天泽将额头抵上圆弧形的玻璃,冰凉的触感让他不宁的心神得到一丝缓解。
他刚刚遇到了马嘉祺。
他在布拉格遇到了他以为已经死去了两年的爱人,马嘉祺。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准备认他,甚至在刚刚遇到他时落荒而逃。
……
李天泽艰难的呼吸了一下,电梯里封闭的格局让他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观光梯刚好能鸟瞰布拉格市区的整个全景,李天泽将身体的全部重心都靠在了玻璃上,脚下的高度让他丝毫感觉不到恐惧。
李天泽望着眼前被自己的呼吸氤氲出一圈白雾的玻璃,忽然想,如果这块玻璃碎掉,他就这样掉下去,该有多好。
……
奇怪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吓了李天泽一跳。
他太累了,费力的把身子转过去靠上电梯的另一侧墙壁,有些憔悴的伸出手捋了一把细碎的刘海。
斑驳的手链顺着纤瘦的腕骨窜下来,李天泽愣了一下。
他想起在爆炸发生后不久的那段日子,几乎所有人都劝他节哀。而在这两个字后必定都或直白或隐晦的提一句——
最好把他忘了吧。
遗忘是一件让人感到模棱两可的苦差事。
在漫长时间洪流的冲刷里,李天泽也不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将马嘉祺遗忘掉。
有时他因为赶一个画稿熬两三个晚上,一根神经全被电子画板上横七竖八的线条和一大杯低糖咖啡支配着,根本想不起来那个人;有时他又心血来潮去参加一场艺术展览,为了一个艺术家的雕刻作品做足了功课,心无旁骛到想不起任何别的事情;有时他在旅行的途中认真记录着游记,旅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陌生的面孔都给他无限的灵感,让他执笔不停,几乎没有停歇。
——可这些方法都没有什么用,李天泽还是没能忘了马嘉祺。
在生活琐碎的瞬间,有时他会因为浇一盆花而想起马嘉祺清晨在老宅给树叶剪枝的模样。男人总是很挑剔,从不允许有一根枯枝烂叶;有时他在朦朦胧胧的清晨将牙刷塞进嘴里,会蓦地想起和他有一个情侣牙缸,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时李天泽还誓死不从抱着那个蓝色的,非要把粉色的那个分给对方;有时李天泽在入睡前开空调,总会想起他在冬天时脚冷,马嘉祺龇牙咧嘴地将他像冰块一样的脚塞进他自己腰侧时装模作样的夸张表情;有时李天泽去逛商场,在看到绿色的二锅头小瓶子时会赶紧扭过头去,因为他想起了马嘉祺在那个灰蒙蒙的夜晚熟练的开瓶喝酒时,淡然的侧脸。
爱情很普通,也很平凡。
所以说那么平常不过,为什么却那么难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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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因为又要考试所以加快一点更新的进度,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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